又熬过了一天,这天是大年初二,天一亮,爸爸就叫妈妈把他扶到外屋中间晒晒太阳。母亲心想,父亲可能有所好转。于是,母亲和哥哥就把父亲扶到外屋,坐在一把小椅上,初升的太阳,刚好照在他身上。这时,我们看到爸爸的那张脸,在阳光的照射下,面黄如蜡,没有一点血色。他坐在那里连十分钟都不到,就说坚持不住了,还是躺着好受些。我们还想把他扶到屋里的床上去,可他怎么也不进屋,就对母亲说:“你就拿一捆茅草,铺在这外屋的墙边上,我就躺在这里吧。”
聪明的父亲可能意识到什么了,因为这一天,他的一些举动都出乎寻常。十几天来,从未听说他要解大便,唯独今天早晨,他说要解大便,把母亲高兴的不得了,但蹲了半天也没有见到大便的影子,可想而知,一二十天,水米未进,哪来的大便。
父亲在地铺上躺下了,母亲对他说:“你好好躺着,我再去找人给你看病。”并且又对我说:“你好好陪着你大,我出去找人给你大看看病。”我心想,是不是又去找其他巫婆去了。
大约过了半个小时,母亲还没回来。这时我就坐在父亲身边,就听父亲扑哧一声,从嘴里吹出一口粗气,随即把脸转向里面,并且眼角还流出眼泪,我感觉父亲可能不行了,我就大声喊:“俺大、俺大!”可是爸爸再也没有答应我。
看看他的表情是那样的安详,那样的自然,再也看不到他生前那种喘不出气来的痛苦表情了。
爸爸,你是否知道你此时的女儿,心情是怎样的矛盾,我既不愿你的生命早早结束,又不愿看你生不如死的那种痛苦的煎熬;我既愿你能晚走几天,再多陪陪我们,但又希望你能早点解脱你那种难以忍受的折磨。
看来爸爸真的走了,我就急忙去找姑父。到他家,刚好母亲也在,听我一说,他们都慌忙跑来了,姑父一看父亲,就对我们说:“人已没有了”。
就这样我们那憨厚木讷、慈祥、勤劳、一生与世无争,年仅四十七岁的父亲便永远的离开了我们。从此,我们孤儿寡母从天堂直跌倒万丈深渊。
就此,我要郑重地告诫你们这些巫婆神汉们,总有一天,觉醒的人们,会联合那些被你们用所谓的“香灰、神火”害死的冤魂一起声讨你们的罪恶。
大年初二这一天,外面是锣鼓喧天、鞭炮齐鸣。家家都在庆贺新年,孩子们个个都是穿的花花绿绿的,欢天喜地的在尽情的玩耍。唯独我们家却哭声一片。全家赖以生存的顶梁柱倒了,我们兄妹四人最大的才十二岁,最小的只有三个月,以后我们这一家怎么过啊!谁看了,都在流泪。
母亲由于悲伤过度整个人象傻了一样,也不知道该怎样料理父亲的后事,一切都由姑父姑妈l来操办。
还能谈到什么操办,他们不知从哪里拿来的四块薄薄的木板,请人用钉子钉起来,把父亲装进去,由于棺材太小,我们父亲身体又很壮,根本就没办法把他身子放平,只好侧着身子躺在里面。
我站在跟前,看的很清楚,就这样,我们那可怜的父亲只好委屈地蜷缩在那不像样的棺材里了。
父亲入殓以后,姑父又找了四个人将父亲的棺材抬到五所村的一片坟场里埋葬了。
我总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,回到屋里,好像父亲还躺在床上。站在门口,好像又看到父亲兴致勃勃地给我们拉了好多大米白面回来了。当听到妈妈哭声的时候,我才相信这是真的,爸爸真的离我们而去了。
想着想着,我的眼泪就不停地往下流,家里只要有一个人在哭,那么全家人都要哭起来。
从父亲得病到去世的这个阶段,对于我们娘儿几个来说,那是一段及其灰暗的日子。这段日子,在我们的头脑里 是永远也抹之不去的。
自从父亲走后,母亲一天到晚泪不干,经常在深更半夜,我们都会被她的哭声惊醒。她一边哭,一边还絮絮叨叨地数落着:“我的天哪——!我的死人哪——!你怎么走得这样早——呀?——你怎么忍心丢下你的四个未成年的孩子的呀?——宝阳大大呀——你叫我们以后怎么过呀?——”
在那天天哭声不断的日子里,我们是度日如年。那年母亲才三十岁,看起来已老了很多。
父亲走后,给我们留下的财产,就是那两半柜子的大米和几袋子洋面。在没有一点生活来源的情况下,那点米面是吃一点少一点,我们娘五个没有一个能苦钱的。母亲体弱,我和哥哥都小,下面还有两个妹妹,一个才三岁,一个才两个月。这样的孤儿寡母,以后的日子怎么过?怎能不愁死人呢?因而,母亲白天黑夜都在哭。她哭她,这些天来,为父亲的病也尽到心了,三番五次的请巫婆到家,为什么就治不好他的病呢?难道这一步走错了吗?她越想越伤心,越是伤心就越哭。
父亲离开我们已有五个星期了,妈妈对我们妈说:“明天是你们父亲的五七,你们明天都要早点起来,给你大烧五七纸,明天早晨他还要来再看你们一眼,一定早点起来,不要等到鸡叫。”我们听了妈妈这样一说,在悲痛之余,还有一丝高兴,心想,又能见到爸爸了。因而,我和哥哥一夜难眠,巴不得这一难忘的时刻早点到来。自从父亲走后,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,如能真的再能看上他一眼,那该是多么难忘啊!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来了。妈妈把我们都叫起来,我们一看,外面是一片漆黑,什么也看不见。
只见母亲在门前的桌子上,放上一盆清水,旁边还放上一面镜子,香炉里还烧上几柱香,说这是“望香台”,父亲就会到望香台来看我们,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他。母亲烧纸时,叫我们都跪下磕头,纸烧完以后,只听母亲念到:“望乡台,望乡台,望着儿女来没来?……”她一连念了三遍,就叫我们赶快朝水盆和镜子里看:“看你们的父亲来了没有,要抓紧时间,因为阎王爷只让他看你们一眼,小鬼们就把他拉走了,他走了以后,你们就再也看不到他了。”听妈妈这样一说,我们哪敢大意,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水盆和镜子看,看了很长时间,怎么也没看到,一盆水,还是一盆水,放在那好好的。
正在我们都失望的时侯,忽然看见池塘对面,有一个黑影在向我们这边走来,我们都屏住呼吸,心想,爸爸真的来看我们来了,我们也能看到爸爸了,我们都满怀希望地等他来到我们跟前,可是,当那黑影走近我们时,听声音,才知道,人家是起早放鸭子的。
本来满腔欢喜,顿时变成一场空。其实,这怎么可能呢?人死如泥土。正如宋代大诗人陆游所说:“死去原知万事空,……”本来人死了,就什么也没有了,父亲怎么还能来看我们呢?
又说到我母亲,她的头脑里整天装的都是那些神鬼一类的东西,不知是老一辈的遗传,还是受别人的影响,我们都不明白。
父亲去世快两个月了,眼看柜子里的大米一天少一天。妈妈整天愁得茶不思,饭不想。为了那点米能多吃几天,母亲就叫我到附近的菜农那里去捡一些老菜叶子,和米混合着吃。一锅饭,只能见到星星点点的几粒米,全是菜。姑妈看我们吃这样的饭,也很心疼,就在那暗暗地流泪。最后,她狠了狠心对妈妈说:“你这样愁下去,也不是办法呀?我看,还不如把这个小丫头送人吧,不但她自己能保住小生命,而且你自己也能去给人家当奶妈,这样就可以养活上面这几个孩子了。看你现在这个样子,面黄肌瘦的连一点奶都没有了。我什么时候来,都听到这个小丫头饿得哇哇叫。这么小,又不会吃饭,我看早晚要活活地饿死!”母亲听了姑妈的这些话,想想,也只有忍心走这条路了,那是割身上的肉啊!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?
记得那天上午,天上下着小雨,我们刚把小妹妹的尿布换过,抱在妈妈的怀里逗她玩呢,在我的印象里,就数她长得好看,粉红色的小脸,一逗就笑。
正在这时,外面来了两个男人,他们手里都打着伞,另一个人手里还提着四条糕,说是来抱孩子的。
当时小妹妹是用大红花包被子包着的,衬着她那粉红的小脸,真是可爱极了。我们都舍不得,妈妈抱着她,很长时间都不愿松手。我和哥哥也围在母亲周围护着她,不让他们抱走。这种骨肉分离的悲惨场面,僵持了有一个多小时。最后,妹妹还是被人家抱走了。此时,我们全家都又哭成一片。
看着他们抱着我们那可爱的小妹妹,消失在蒙蒙的细雨中,那种无限的伤感一齐涌上我们的心头:不是父亲的离世,小妹妹怎么能送人呢?不是父亲的离世,骨肉怎么能分离呢?小妹妹这一去,以后她的命运又是如何呢?这一连串的难以理解的疑问,一直悬挂在我的心头。
想得再多,又有什么用呢?我们只有含着眼泪再来安慰母亲,叫她不要过分伤心,看在我们还有三兄妹的份上,就擦干眼泪吧,以后的日子还是要过的。母亲听我们这样一劝,相反,哭得更厉害了,同时我们又跟着一起哭起来。整个房间都充满了哭声,只有那冰冷的四条糕,静静地躺在那里,谁也不愿去碰它。那哪是四条糕呀?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小生命呀!
大约过了一个多礼拜,母亲想我那小妹妹,想得受不了,天天都在哭。她决定去她家看一看,我和母亲经过打听,终于找到了她的家。她的养母就把孩子抱出来,递给我妈妈,妈妈接过来,只见小妹妹直楞楞地看着妈妈,看着看着,忽然,咯咯地笑起来了。她们家人都说:“这孩子神了,来到我家七八天了,也没见她笑过,怎么今天看见她妈妈,却笑了。”
婴儿一般三个月就认母了,小妹妹的笑,是把妈妈认出来了。她这一笑,我妈妈可受不了了,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,顺手又把妹妹递给她养母了。从那以后,我们再也没有去看过,因为母亲看了实在是受不了。
有人再一次给母亲出主意说:“我看不如把你这个三岁的毛丫也送人算了,少一个人,就少一张嘴吃饭,你还有两个大孩子就够你养活的了。”
妈妈是个没有主见的人,在这种情况下,也实在叫她难以养活这三个孩子,满脸愁楚的妈妈也就同意了。由邻居单大妈介绍把毛丫送给一家菜农。她来领孩子时,连四条糕也没提。只见她走到毛丫跟前,像逗小孩子玩一样,笑着说:“跟我走吧,我家有很多好吃的,花生、糖果都有。”小毛丫听说有好吃的,就头也不回地跟着那个中年妇女走了。
大约过了十几天,那个妇女又来挑粪了,像是无事人一样,根本不提领孩子的事。这时,介绍人可就憋不住了,就向她提出:“人家把孩子养到三岁也不容易,不是她爸爸去世,生活无着落,人家能舍得把孩子送给你家吗?你看她们娘儿几个多可怜,没有一个能苦钱的,你就给她们家二斗米吧?”这个妇女听说要二斗米,第二天,就把毛丫送回来了。
又有一个好心人,跟母亲说:“我看你们娘儿几个,天天吃糠咽菜的,生活这样困难,还不如把你家大女儿张丫,送给人家当童养媳算了。我给她介绍一家,那家日子可好过了,说不定,还能帮助你家一点呢。”母亲犹豫了一会,就点头答应了。
一天,十岁的我,正在井边洗衣服,妈妈急忙把我叫回家,我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,就 跟妈妈回家了。
到家一看,有两个老太婆正坐在我们屋里。她们看到我,就笑个不停,我也不知她们笑是什么意思。笑过以后,一个老太婆就问我:“你多大了?叫什么名字?”我都如实地告诉了她。她们听了以后,还互相挤挤眼。就满面春风的离开了我们的家。
过了几天,我才从母亲的谈话中听到,原来,妈妈是想把我送给人家当童养媳的。
母亲也多方面打听那家人的情况,原来那家是杀猪卖肉的,住在下关热河路,家境确实不错。就是老板娘太厉害了,连老板都怕她,是个人人都不敢惹的母老虎。
母亲想,我们丫头又小又老实,婆婆这样厉害,要不了多久,就会被她折磨死的。结果,母亲就没有答应。
母亲虽说没有主见,但在这件事上,她想的还很清楚:有几家能把童养媳当人看的?连个猪狗都不如。如果母亲不是想到这一点,我真的就掉进了万丈深渊,随时都有死亡的危险。
小妹妹虽然送人了,但家中还有四张嘴要吃饭,妈妈整天愁得掉泪,有时泣不成声。懂事的哥哥只好辍学,带着我到处去捡垃圾。
那时穷人很多垃圾也不是好拣的,有时我们要跑很远的路,不管是大街小巷,还是学校,火车站,只要有垃圾的地方我们都要光临。哪怕是巴掌大的纸片、指甲大的玻璃片我们都不放过。就这样,一天跑下来,也卖不了几毛钱。
最可怜的是,我还没有鞋穿,那时的马路都是鹅卵石铺的。夏天,脚踩在上面受不了,冬天又冻得难忍。要是脚趾头碰到石头上,简直就疼得钻心。特别是踩到还没有熄灭的香烟头上,那就疼得连蹦带跳,抱着脚坐在地上,眼泪直流。
这一天,我们兄妹捡垃圾来到下关火车站,那里有一间护路工人住的一间小房子,从房子里出来一个人,他看我们很可怜,就端出一碗米饭给我们吃,上面还放一些四季豆,闻着已有点馊味了,可我们还是吃得美味香甜的,看来,他们也是穷人,这样变质的饭也舍不得倒掉。
第二天,我就拉肚子了,没走几步就想拉,一天要拉好多次,一蹲下,就是一堆脓血。就这样,我还是跟着哥哥到处去捡垃圾。一连拉了两三天,也没吃药,到也还了。
南京穷人很多,垃圾也捡不到了,妈妈说:“不行,我们也学人家推煎饼卖吧。”
卖煎饼这个钱,也不是好赚的。首先要到江北八卦洲把玉米买回来,然后,用人工把它推成糊糊,再烙成一张张煎饼,才能去卖。
十岁出头的孩子,正是贪睡的时候,可我哪有这个福气呀?每天早晨三四点钟,母亲就把我叫起来和她一起推磨,天天如此,把我睏得要命。我一边推,一边还做着梦,也真奇怪,脚还不停地走,磨棍也不掉。哥哥是管卖的,妈妈也舍不得叫他起早推。
可能母亲烙煎饼的技术不佳,总是又厚又潮,往往都没有人家卖的快。早晨推完以后,妈妈就忙着烙煎饼,我就赶紧拿上绳子和穷人家的小孩一起到郊区去拾草,准备第二天烙煎饼好烧。
卖煎饼的利润少得可怜,十斤玉米烙成煎饼卖完,也挣不了几个钱,除去全家四口吃一顿,根本就不剩啥。
每当吃饭时,母亲都怕我多吃,吃一张还可以,要是再拿第二张,她就会看着我说:“耳朵不大,还怪能食的。”这是夸猪能吃的一句话,母亲却用来讽刺我能吃。听了她这样一说,我再也不敢多吃了。也难怪,就是因为太穷了。哪像今天,父母都巴不得孩子能多吃一些,长身体、长智慧。每个人都有童年,可我的童年就是这样悲惨。
我们都还小,谁能撑起这个家呢?改嫁,是摆在母亲面前的唯一出路。经单开兰妈妈相劝并介绍了一个人,但这个人并不是母亲的最佳人选。不知介绍人是怎样夸奖他的,母亲也就默许了。
这个人姓王,外号叫“王三”。他在老家时,整天牵着一头毛驴,东街买粮,西街卖,一人吃饱,一家不饿。后来,粮食实行统购统销,他这一行吃不开了,就以要账为名,流落到南京。
在南京也没有他的落脚之地,唯一认识的一个老乡就是单家。虽然认识也不让他住,只好住在我们屋山头的一间破屋里。他唯一的家产就是那床破被。白天放在单家,晚上把破被一夹,就到破屋里去睡觉。情景也十分可悲,和乞丐没有什么两样。
母亲听说他老家还有十多亩地,我们家也有七八亩,将来就是回老家种地,也饿不死。
那时,妹妹毛丫还小,不懂事,见到他,却很高兴,整天“俺爷,俺爷”(我们那里,对继父的称呼。)地叫个不停。我和哥哥都懂事了,对他的进门,我们都表现得极端的不满。可母亲既然认可了,我们小孩子也不好撵。所以我和哥哥从没叫他一声叔叔什么的。
继父进门以后,并没有给我们家的经济带来好转,相反,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。这时两面三刀的介绍人又说:“宝阳妈妈算是瞎眼了,找了一个这样的二流子懒汉,在南京随便找一个工人都比他强。”姑妈也埋怨。可是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了,没有主见的母亲,后悔也来不及了。
一个大男人,老在家里呆着什么行?居委会就以我们家的名义,给他落了常住户口。
落户不久,居委会就通知他去上班。是在一家海军学校里当清洁工。月薪是二十四块钱,虽说不够全家人生活开支,但居委会每月还救济我们家几元呢。
不错他还是坚持干下来了,可能他也想到他的这个机会是一般流浪的人,都不容易得到的。因而他必须珍惜。
有了工作和固定的收入,他的话也就多起来了,整天唠唠叨叨的无论做点什么都要炫耀自己。只要一进屋,他那张乌鸦嘴就张开了,妈妈说他是个“话匣子”一点不错,每时每刻都能听到他呱哒个不停。其实我们也习以为常了。我和哥哥虽然对他没有什么恶感,但就是不叫他。他也无可奈何。
一天,母亲叫我去喊他吃饭,我走到他跟前说:“嘿!吃饭了。”这下,他可真的生气了,当时他拉着个脸,也没理我。回到家里,这颗定时炸弹可就爆炸了,他冲着妈妈大声地吼道:“我来你家这么长时间,你的孩子竟然不认识我,我就是你家的长工,我也有名有姓嘛,我叫‘嘿’吗?你就叫我一声‘王三’也可以吗?”
砸石子这个活又哪是我们小孩子干的呀?每次开山放炮以后,我们都要到乱石堆里去挑一种叫做白云石的石头。挑上这些沉重的大石头,还要费尽全力,把这些大傢伙搬到我们砸的石子堆上,特别可怕的就是,因为刚放炮,抬头向半山腰望去,上面全是摇摇欲坠的大石头,经常有些人被山上掉下来的石头砸得头破血流,甚至送命。真所谓“人为财死,鸟为食亡”就这充满危险的苦活,我们小孩子也得支撑着干。
把大快的石头搬到堆子上以后,还得用大锤把它破成小快,然后再用小锤把它砸成核桃大小的石子,这才算完成。
就说举那个大锤吧,我们这么小年纪哪能举得动呀。记得有一次,我刚把大锤举到半空,就坚持不住了,铁锤猛地落下来,正好砸在我的大脚趾上,疼得我咬牙切齿,浑身颤抖。幸好还没有伤到骨头,后来,却换了一个新的趾甲盖。
管石子的负责人,是一对姓吴的夫妻俩,男的大约四十岁左右,大家都叫他吴组长。他的老婆虽然瘦小,但十分精干,很有魄力。只要轮到她检查质量,总要挑出一些毛病叫你返工。
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,为什么能取得他们的如此信任呢?竟然把全场几十号人的石子款,大胆地交给我哥哥来发放。每次发完以后,都是分文不差。
大概是哥哥的忠厚、老实,取得了他们两口的信赖吧。正如他们夸奖说:“像继顺这样的小孩,真难找,别看他小,做起事来,却像个大人,我们什么事交给他都放心。”
真不愧是慧眼识英雄。一个小学才上几期的小孩,竟能担当起此项巨额较大的现金往来,也确实叫人刮目相看。
后来,哥哥好多天没去干活了,吴组长问我:“你哥哥哪去了,怎么这么多天没来呢?”我只好搪塞着说:“他最近不舒服,在家休息呢。”
其实,他哪里不舒服,而是躲在家里偷偷地在自学,准备考初中呢。他事先叮嘱我,在家复习的事,不要告诉任何人。
在他孤独一人在南京,家里又没有给她一分钱的资助下,他是怎样从初中到高中毕业的?
这六年漫长的艰苦岁月,我虽然没有亲身经历,但也可想而知,他要承受多么大的艰难和困苦。
继父的兄长写信叫他回家参加农业初级社,并且说,社里的条件十分优越,不但把一年全家老少的口粮都分到家,而且每月还发给足够的零发钱。
继父听了,信以为真,整天闹着要回老家。那时他如果不回的话,生活完全能过下去,他的工资已经升到每月三十四块钱了,何况居委会每月还救济我们一些钱,再加上我每天拾草、捡菜填补填补,生活完全没有问题。
可他总是抱怨:全家都靠他一个人劳动啦,吃闲饭的人多啦,回到老家,大人小孩都能苦工分啦,等等,一天到晚唠叨个不停,听着,简直烦死人了。妈妈是个性格随和的人,说透了,就是没有主心骨的人。无论遇到什么事,一点主见也没有。她要是坚决不回,那么,继父也只好顺从,他不会自己走的。
记得当地派出所的工作人员,不止一次地来到我们家做工作,劝母亲不要回,否则,以后会后悔的。可他们就是不听。
只要懂得一点道理的人,都看得明白,什么时候,农村都赶不上城市。有句话说得好:“人修七世住街头,多吃多少酱麻油。”